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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燕於歸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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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燕於歸(四)

虞愔和南衡的婚期臨近,王珠不知該穿紅還是穿白,她形容枯槁,套上吉服宛如厲鬼,裹上素衣又像幽魂。

索性終日臥床,蒙面於被衾之下,侍候的仆役丫頭時常聽聞主母夜坐大哭大笑,聲音悶在枕衾下,幽咽淒厲,無人敢近前。至拂曉時分,才昏睡過去,衾面上濕痕漉漉,似杜鵑啼血。

偶然一次黃昏,她起身走動撞見虞愔,看見她清湯掛面似的長相,燈燭都映不上幾分顏色。癲笑著指著她道:“涼薄之相。”

轉而瞧見她身畔立著南衡,一身天水青的襕袍,也是冷清清的色澤。越發笑得孤絕狠戾:“你、你也是薄情之性,你二人,倒屬良配。”繼而喃喃咒罵不明其語,轉身瘋癲離去。

滿屋的侍兒廝役伏跪一地,南衡暴虐之名人盡皆知,怕其大開殺戒,廳堂內靜的針落可聞。

出乎意料,南衡並沒有發作,甚至沒有任何表示,只是憑窗眺望了一陣天邊的晚霞,悵悵然收回目光。譴他們去抓幾味寧神安眠的藥,按時煎給主母喝。她若不喝,就暗暗摻在每日的飯食裏。

彩雲易散琉璃脆,她恨自己不要緊,重要的是要活著,在他身邊。讓他知曉每一步入世為人籌謀算計的意義。只要不離開他,他情願一生被憎恨,被誅討,那於他而言,也是最好的結局。

小滿至,映水黃梅多半老,子規聲裏雨如煙。

虞愔出嫁,綠綺別館梅園裏的老梅枝上綴滿紅綃,披掛十裏。

南衡者玄墨文錦廣袖衫,金線滾繡玄鳥紋,腰玉帶,結雙綬,登紫靴,至別館親迎。

虞愔持扇掩面,一只羅袖由他牽引,送入油壁香車中。簫鼓喧天,朱色映滿目,在紛紛細雨中,很有些海棠不惜胭脂色的綺艷。

南府朱漆紅綢,早被妝點一新,可惜南氏之故交皆因齟齬反目遭發落離散。前來道賀的幾副生面孔,同朝為官,仰人鼻息也好,虛情假意也罷,南衡並不在意。

納禮入庫後請人入席吃酒,人人盡道吉利恭維之話,他也就聽著,舉酒相迎。他今日覓得新婦,心中暢懷,多吃了幾杯酒,只苦白晝漫長,企盼良宵早至。

新月時分,虞愔行膏沐,白玉浴桶中芳澤漂浮,薜荔女蘿隨溫熱的香湯令她宛如置身雲夢之澤,在女子肌膚上游移沈降。

虞愔露半片玉背不斷舀水淋灑,隔著屏風影影綽綽,如一尊清艷玉像。

蒸騰水汽令她皎白的肌膚由內而外煥發一層清透的胭脂色,銷魂旖旎。她出浴時,換上蒸籠上被蘼蕪蕙茝蒸熏過的艷麗婚服,從抱腹開始,一件件繁覆地疊加在身上。

繞出屏風,不需要再施脂粉,已然秋水清澄紅唇瀲灩,明媚不可方物。

葛蕓小心翼翼地挽住她手,怕她被重疊裙裾絆倒。虞愔淺笑,她是步履沈穩之人,每一步經過深思熟慮進退得宜,今夜,更是落子無悔。

葛蕓持象牙篦為她篦發,一梳到頭,長長久久。由雪絹擦過後沾帶潮氣的烏發瑩潤如墨緞,浸染蘭露清香,在葛蕓生繭的巧手中綰作一個巫山墮雲髻。

虞愔從懷中掏出一支白玉簪,遞給她,葛蕓便把三千青絲簪在她後腦,再戴上沈重鳳冠。

虞愔淺笑,柔潤秀目示意葛蕓可以離身了。她攜起身畔的鴛鴦戲水團扇,遮住清艷面容,直至盈盈雙目也藏在其後。

子時夜半,朱紗帳垂,忽而一陣風來,攪動紗幔輕舞。她鬢邊的柔絲,也因風搔拂側頰,細細碎碎的癢。

門被推開,南衡走了進來。他身上的雪松冽香被掩去,換做甘靡酒氣。

可他行止端嚴,他並沒有醉。今夜飲再多醪醴他也不會醉的,能令他溺斃的,只有她。

南衡走近虞愔身前,先端詳了好一會兒她鳳冠霞帔的樣子。靜女其姝,便是在萬艷之中,不見其面,亦能覺清姿殊勝。令紅塵銷隱,風華絕代。

她就要成為他明正言順的妻子了,大喜過望,南衡竟有些情怯,不忍卻扇。

羅榻邊擺置好了合巹酒,他看了一眼,執起一觴,極盡溫柔地牽起虞愔一直交疊在膝頭的手,使她將酒觴拿在手裏,而後自己拿起另一觴。他交纏過她的臂,與她行交拜禮,同牢合巹。

酒漿入喉,再穿肺洗心。虞愔扔掉扇柄,清眸對上他漸起迷離的、沈邃的墨瞳。南衡靈臺中閃過一絲清明,眼前的女子從霧潦中浮出,又似從九天瑤池遺落凡塵。

清透的肌膚,含水的眼尾變得真切可感,他探身上前,摘掉她頭頂的鳳冠,“重嗎?”他問。

幾縷青絲與冠上的金片糾纏不休,他耐心地紓解,離得太近,溫熱的胸膛幾乎抵上她玉盞般的下頜。虞愔清淺的蘭息細細吹在他脖頸上。

他的喉結不安地上下滑動,不知是否飲酒的緣故,喉中一陣燥渴。好不容易才把手中的煩惱絲解開,他垂眸去看她,虞愔偏在此時遲鈍地搖搖頭。

她一動,眸中倒映的他今夜的身影全散了,他覺得她清眸裏好似漾著波,可瞳仁沈靜,是沈在幽潭底的一塊珪璧。

這靜影被波光攪動,不知怎的就激起了他的情/欲,渾身的血液像被點燃,化成滾油,來回在肺腑裏交煎。

他再也把持不住,朝後把虞愔按倒在羅榻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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